Grace粽子

去往自由的海。

【德哈】您好,马尔福先生(补档一)

*本文德文名为:《Guten Tag,Herr Malfoy》

*开头鸣谢所有参与创作这个故事的人。

*这次补档以被屏蔽的正文(二刷版本)为主,文章中会插入对应作者、插图、科普和阅读BGM(整个歌单:【DH】Guten Tag,Herr Malfoy)。

*此部分包含:Part1-2,共3.4w字。


-----正文-----

【Part 1】(BY Sannia)

[Chapter 0]

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是在我四岁那年。

那天我被我的父亲抱在怀里,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领口。

房间是白色的,床是白色的,甚至连人也是白色的。

我父亲一只手抱着我,让我对着床上的人说话。

讲实话,我并不记得父亲让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并不想说。

但我还是支支吾吾着说了。

我的父亲将我抱得更紧,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对着我们笑了笑。这个笑容我记得尤其清楚,因为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像是从这个笑容中得到了什么东西。

——他是我的爷爷,二战时期英国的一位战地记者。             

名叫哈利•波特。

他有一个故事,藏了很多年。

——希里尔•波特《无名英雄赞礼》

 

[Chapter1]

2004年12月27日·伦敦

希里尔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浓郁的黑暗和敲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都在暗示他现在还是半夜。

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他焦躁地揉了揉头发,恼怒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在半夜来敲他的门。他下床,走到门边掀了个门缝。

“请问谁?!”他语气不善。

来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圆帽,一件很长的复古风格风衣围在他身上,也是纯正的黑色,在漆黑的雨夜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个人微微抬起头,露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嗨。”那人说。

雨夜的寒风一股脑吹了进来,扑进来的雨点粘在他的眼睫毛上。希里尔在看到这双眼睛后怔住了。这是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三年前分手的时候,他就是一拳揍在这双眼睛上——他从没想过他会再次见到他。

他顿时戒备地瞪着面前这个男人,冷声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去德国了吗?”

德西奥•希尔兹取下头顶的帽子:“我半个小时前刚刚下了飞机——希里尔,我有事找你。”

希里尔瞪着他:“现在是凌晨三点,混蛋。”

“非常抱歉。”德西奥的表情十分虚假。

希里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半分钟的僵持过后,他咬着牙拉开门。

“谢谢。”德西奥礼貌地点点头,将雨伞扔进门口的收纳桶。

“咖啡?”希里尔没好气地问道。

“不用。”德西奥冲他假笑,“我怕你下毒。”

希里尔一手捏扁了包装纸。

德西奥将帽子和大衣都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从大衣内衬摸出来一个密封好的牛皮纸袋。

“砰!”一杯咖啡砸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德西奥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金发青年。

“天冷,我怕你冻着。”希里尔笑起来,“——必须喝。”

德西奥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端起面前这杯咖啡。奶沫是桃心的形状,希里尔喜欢弄成这个形状,但是现在——

他看看希里尔:“你放了多少糖?”

“不多,”希里尔坐到对面,“就两包。”

德西奥决定放下它。

壁炉的火扑腾着舔舐着岩壁,寒冷和风雨都被隔绝在墙壁之外。两个人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尝试着说点什么。

最先是希里尔开口——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再次见面的理由。”

德西奥盯着他:“你还记得我只喝黑咖啡。”

希里尔顿了一下,猛地脸红了。“当然,我印象深刻!”他大叫,“没哪个正常人喜欢喝这个。”

“好吧,希里尔,我们俩都冷静点——”

希里尔怒视着他。

“这次的事情,我们放下以往的一切成见,好好聊聊好吗?”德西奥轻声说。

壁炉的温暖一点点浸透进皮肤,咖啡依旧摆在茶几上,散发着热气。

希里尔没有吭声。德西奥将那个牛皮纸袋递出去,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

那个牛皮纸袋鼓鼓的,里面装着的东西起码有两英寸高。

德西奥看着他:“最近,我和我的团队在德国考察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资料,在一间废弃的地下室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希里尔打开纸袋:“一本笔记本?”

“是的。”

那是一本工作笔记,棕色的皮质表层,表皮很多已经脱落了。“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希里尔挑眉。

“你仔细看看,”德西奥不急,他端起咖啡,“答案在扉页上。”咖啡没加糖,德西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希里尔将笔记本靠近壁炉,火光将扉页照得更加明晰,他看到笔记本的右下角写着一串模糊的名字。

——哈利•波特。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德西奥:“哈利•波特?我爷爷的笔记本?”

“没错。”

“你们在德国的一间地下室发现了这个?”

“相信我,当时我也很震惊。”

“哦,天哪!”希里尔跳起来,他兴奋地大叫着,“这是我爷爷的遗物!”

“波特先生在不列颠之战过后就去了苏联,没想到他之后会去德国。”德西奥盯着他,“你知道这件事吗?”

“噢——”希里尔仍旧看着笔记本,“我父亲就是在柏林会战结束后被哈利带回了英国,你知道的,他们是养父子。”

德西奥沉默下来。

“你怎么了?”

“这个笔记本的内容,我们已经差不多看完了,”德西奥凝视着他,“希里尔,我得告诉你,这里面有非常多的疑点。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非常重要。”

“疑点?”希里尔皱起眉,“什么疑点?”

德西奥深吸一口气:“据我所知,波特先生只是一个英籍战地记者,但是这个笔记本里,出乎意料地记载了非常多德国机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希里尔愣愣地看着他。

“这些机密都完好地记录在这里面,在当时却没有任何消息的泄露——希里尔,我很抱歉,但是我们必须得怀疑波特先生的真实身份。”

“不可能!”希里尔震惊地大喊,“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做间谍!他参加了敦刻尔克大撤退,参加了不列颠之战,甚至参加了最后的柏林会战!他活着回来了,他为英国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他不可能背叛国家!”

“希里尔!”德西奥也站起来,“你冷静点,所以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为波特先生正名,你懂吗?!”

雨点仍旧密集地拍打着窗户,燃料在壁炉里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它们即将燃尽,火光逐渐暗淡。

希里尔几乎是脱力般地坐回沙发上,他的脸变得惨白。德西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最终一定可以知道真相。”

夜还在持续,历史的齿轮终于开始缓慢转动起来。在这个深夜,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露出它真正的面貌——是历史、是真相,或者只是一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当壁炉真正燃尽的时候,天亮了。

 

[Chapter2]

希里尔盯着脚底下的地板,喷头涌出来的热水将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他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准确来讲,他在思考。

水流顺着纹路汇聚,在他的脚底下迸溅。

六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关于哈利•波特、自己的父亲,还有那本厚厚的工作笔记。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德西奥正在客厅里抽烟。

他不停地翻阅着从德国带回来的资料——这个尘封许久的笔记本在暗示着世人,六十年前,在德国,发生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他团队里面的人已经在申请调查哈利•波特的真实身份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个曾经在不列颠之战中做出杰出贡献的年轻人,其实是一个德国间谍。

他必须要赶在他们前面。

希里尔突然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德西奥惊讶地看到他只围了一件浴袍就冲进了卧室。

“你在找什么?”德西奥走到卧室门口。

“哈利留给我的东西……”希里尔有些含糊地回答道。不一会儿他从衣橱最底下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他抚平上面的纹路,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德西奥。

德西奥并没有直接接过,他走过去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希里尔身上。

“一块表?”他打开盒子。

希里尔耸耸肩:“已经停止转动很多年了——这块表受到过一次非常严重的伤损。重点是它的牌子。”

“……朗格?德国牌子。”

“对。”

德西奥盯着这块表,表带是皮质的,有磨损,显然表的主人戴了很久。上面有一条裂缝,贯穿了整个表盘。

“朗格表是非常昂贵的手表品牌,在二战期间只接受定制。这一块虽然有些损伤,但放在现在仍旧三百万英镑起价。”

德西奥皱起眉,他的手指轻轻抹过那块手表的纹路,觉得像是一段历史正在他的指尖流淌。

这里绝对有一个故事。

“关于这块表的具体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法国。”希里尔在边上说。

“去法国干吗?”

“我父亲在那里。”

 

他们在第二天就搭上了去法国的飞机。

蒂娜小姐早早地在机场等候着,她见到德西奥从出口走出来,急急忙忙走上前去。

“都准备好了,”她笑着,“波特老先生正在兰斯公馆内等候着。”

德西奥点点头,拉着还有些呆愣的希里尔坐上轿车。蒂娜坐上副驾驶,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开车吧。”

发动机在座椅下轻微震动了一下,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慢慢向后移。

巴黎是个浪漫之都,当他们开始驶进卢森堡公园,道旁的法国梧桐正是干枯的时候。天上的微云浮动,迎面吹来的是带着寒冷的清香。

希里尔上一次来这里是两年前,他的父亲被诊断出患上了阿兹海默氏症,送到了法国来疗养。后来因为学业和工作原因,他一直没能有机会再来看看他。

德西奥捏了捏他的指尖:“别紧张。”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希里尔呼了一口气。

“真奇怪,”坐在前排的蒂娜突然笑着说,“竟然是波特先生紧张,紧张的不应该是希尔兹先生吗?”

“噢,蒂娜小姐……”德西奥无奈地摇摇头。

蒂娜发出一串笑声。

汽车继续行进着,蒂娜放起了一首歌。她在前面轻轻哼着——

 

【BGM:Through the Fire】

(歌词改编:Elize)

We both know how this will gonna end, butin this cruel world, I have drowned in the light in your eyes. 

我们都知道这将怎样结束,但在这残忍的世界里,我溺在了你眼中的光芒里。

I thought I can be here all alone, butwhen I first saw you, I knew I want you to stand by my side.

我以为我可以孤身一人,但当我见到你时,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Waiting for you, with all my life. 

用我的一生,等待着你。

You are the only one love of mine. 

你是我今世唯一的爱。

Through the fire, in this world of livinghell, let us kiss in the night and forget about the world.

穿越枪林弹雨,在这地狱般的世界中,让我们在黑夜中亲吻,忘却周围的一切。

Through the darkness, till the lightdrives away the night, I will hold your hands tightly, keeping your shadow inmy eyes, 

穿越黑暗,直至光芒驱散夜晚,我将紧握住你的双手,将你的身影镶嵌在眼中。

Forever with my life, even with my soul,

用我的一生,甚至我的灵魂,

Loving you.

深爱着你。

Through the star light, I will be youreyes forever, telling you all that you can’t see, sharing the world with you. 

穿越星河,我会永远成为你的眼睛,讲述你所看不见的东西,把世界分享给你。

Through the smiling, at the end of thelast day, I will look into your eyes and devote you all my love。

穿越笑容,在这末日的终结。战争结束的时刻,我将看着你的眼睛,献上我的爱。

Stay with you, with all my lifetime.

陪伴在你身边,一生有你。

 

车最终在一个院子前停了下来,前院是一片平坦的草坪,零星地栽着几株法国鸢尾。

“跟我来吧。”蒂娜愉快地甩了甩她的棕色卷发,走在前面开始带路。他们穿梭在兰斯公馆里,在一间走廊尽头的房间,他们找到了波特老先生。

那个老人正坐在窗边,闭着眼正在沉睡着。

蒂娜小声地惊呼一声,然后说:“波特老先生正在睡觉,我们应该先等一会儿。”

希里尔静静地看着那个沉睡的老人,没有动。

“希里尔?”

“你们先离开吧,”希里尔冲德西奥笑笑,“我想陪陪他。”

午后的冬阳和煦,照在老人越发花白的头发上,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草的清香,让整个房间变得更加温暖。毯子有一点滑下来了,希里尔走过去将毯子轻轻拉上来。

“李尔王的第三个女儿是最不听话的……”椅子上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希里尔,“你来啦,考狄利娅。”

希里尔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握着老波特的手,拇指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爸爸……”

“嗯……我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疼我的——你还好吗?”

“我很抱歉,爸爸。”希里尔轻声说。

老波特笑了笑。

他转头看着天空:“我看见月亮出来啦……考狄利娅,你能看见吗?”

希里尔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早就听说了他父亲现在的情况:他的父亲现在很多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说一些别人压根听不懂的话,也记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他害怕,父亲的时间不多了。

“……我看见了。爸爸。”希里尔笑起来,眼角还带着一点泪花。

他把眼泪擦干:“要不要回床上休息?”

老人苍老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我知道你有事问我,我的儿子。”老波特突然就像是清醒了一般,他有些浑浊的灰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一些……已经无人知晓的事。”

希里尔愣住了。

 

德西奥在外面来回转圈,蒂娜仍旧笑嘻嘻地看着墙壁。

“蒂娜,我觉得你这人有时候真奇怪。”德西奥说。

蒂娜摇摇头,没有说话。

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希里尔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拉着一脸震惊的德西奥再次冲进房间。

老波特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背靠着阳光坐着,两只手摆放在扶手上。

“六十年前——”老波特静静地说,“你们想问我六十年前的事……”

希里尔和德西奥都紧张地看着他。

这个老人笑起来,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加深了纹路,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从心底里散出的笑意——

窗帘散下来,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哗哗”响。远处零零散散的几只白鸽迎着风飞到空中。

“我那时候四岁,”老人渐渐收了笑容,沙哑的嗓子开始讲述,“柏林会战打响了……同盟国的军队像铁牛一样冲过来,所以人都杀红了眼!这场仗——打了整整半个月……我那时候只有四岁。房子被炸弹炸垮,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等我醒来,才发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而我的母亲——没了呼吸——就死死地抱着我。

“说实话,我那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战争!战争!我也只是听到我爷爷在经常提这个词,我的父亲和哥哥早就离开了家,就是去了战争。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哈利•波特。”

老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拼命颤抖着,希里尔走过去紧紧握住它。

这次停顿了很久,老人的情绪逐渐平复,他的手不再颤抖了。他凝视着希里尔,声音带着沉重:“哈利•波特,他葬在挪威——挪威的特罗姆瑟。因为、因为,这个人——”

他颤抖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一张黑白照,已经发黄,有些地方十分模糊。

希里尔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德西奥。德西奥在接过那张照片的同时瞪大了眼。

即使照片已经模糊,上面的人影并不那么清晰,但是德西奥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人——

德拉科•马尔福。

 

“先生!您从哪里来的这张照片?”德西奥赶忙问道。血液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这是隐藏在历史下的重要信息,这让他几乎跳起来。

波特先生却闭上了眼,不再愿意说话。希里尔拉住他:“我父亲需要休息!”

“可是——”

“出去再说。”

两人走出门,蒂娜小姐仍旧在外面站着:“你们得到线索了?”

“是的,蒂娜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帮忙。”德西奥礼貌地回答。

蒂娜笑起来:“不客气——不过,你们看起来似乎更加苦恼了?”

德西奥和希里尔面面相觑。 

蒂娜晃着头:“或许,我们都应该回到原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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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BY 木杉)

[Chapter3]

1940年6月·敦刻尔克

德拉科坐在专机上闭目养神,前几天他刚刚操办完了母亲的葬礼。他没料到自己那矜持的母亲会这么快追随父亲而去,看他们平素相处的方式,怎么也和恩爱搭不上边。

参加葬礼的人数众多,有的是仰慕马尔福家容克旧贵族的身份,有的是垂涎这个家族的财富妄图攀上关系,有的是看重了他党卫队队长的地位,更多的是因为希特勒让亲信希姆莱主持了整个葬礼。

德国元首对马尔福家的青睐从未刻意掩盖。他知道外界对此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扬言马尔福家的儿子未来将会是帝国元首钦定的继承人,戈林为此像犯了癫痫一样笑了整整十五分钟。

他在葬礼现场礼貌疏离地招待客人,把一场葬礼变成了交际晚会。德拉科在内心讽刺地笑了笑,他甚至觉得整个葬礼用真心哀悼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了。

感谢党卫队只需要负责国内治安和情报收集,现在整个德意志在希特勒的几次演讲后显得万众一心,民众对他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纳粹的“卐”字旗帜悬挂在大街小巷,每一位戴着袖章的人都受到极大的尊重,他根本不需要花大力气去进行治安。

德拉科睁开眼,盯着舷窗放空大脑。德国自波兰开始便在北欧一路驰骋,前几天戈林还和他抱怨空军司令部的忙碌,为了突破比利时的防线,元首特地让他组织了滑翔兵的训练。他一点也不惊讶战争的爆发,二十年前的巴黎和会让德国付出了血的代价,世界性的经济危机更是促进了战争的爆发。凭他的直觉,北欧的战场只是小打小闹,这是场迟早燃遍全球的战火。

结果不出他的所料,就在四月,德军开始进军西欧,成千上万英法联军像乞丐一样停留在敦刻尔克的海滩。每天都有许多人投海自杀,而更多的则是麻木地守在潮涨潮落的滩涂里,等着那个残破的国家将他们带回去。

他复又合上眼,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他还可以休息一阵子。在到达机场后,德拉科一行人驱车前往暂时作为指挥所的废弃公寓楼。

 

他刚下车就有士兵小跑来汇报情况,士兵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马尔福副官,敦刻尔克有四万多法军没来得及撤离,俘虏已基本运往战俘营。”

“只有四万俘虏?”男人拿下军帽,抬手理了理发丝,“也罢了,至少还是让联军留些东西下来。全部运到战俘营里去了?”

“高尔和克拉布上士还在清点最后一批俘虏。”

德拉科把军帽递给跟随他的警卫员:“和我去瞧瞧,希林。”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将军呢?”

古德里安将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他笑了笑:“不怪将军生气,元首那道指令说来也奇怪,敦刻尔克明明唾手可得却又下令停止进攻,不过他或许有他自己的打算。”

 

【BGM: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高尔和克拉布正在战俘里挑选合适的人,打算留下他们投入当地生产军火的工厂里。他们看见男人走过来,便停下工作行了礼。

德拉科在战俘间穿梭,他端详着那些被绑起双手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人面如死灰,眼眶凹陷,摆在他们面前的那些枪口夺走了他们脸上所有的表情,只剩下恐惧。德拉科很快失去了兴致,他想,研究莎士比亚似乎都要比这群法军更有趣一些。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看到了一个黑发的年轻人——那人穿的并不是军装,一台笨重的照相机突兀地挂在胸前,脊梁挺得笔直,一头黑发十分凌乱,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却在一群毫无生气的人里格外突出。

他顿时起了兴趣,走到那个人的身前,强硬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命令,只是低着头,背脊笔直得仿佛一把钢剑。高尔闻声过来,正要呵斥他,但被德拉科挥手阻止了。

他单膝跪地,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人,手掌托住那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然后他撞进一片湖绿色的世界里,他觉得这双眸子应该是像午后的原始森林一般,静谧又宁静,所有的时光都会像融化的黄油一般,在其中缓缓地流淌。

但如今这片世界支离破碎,每一块碎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它们折射出怒火、憎恨、不屑、鄙夷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困惑。他从中没看出一点畏惧与怯意,那目光像是一团火,或是一把带着弯钩的刀剑,凌厉而又倔强。

“看啊,高尔。”德拉科自嘲地笑了笑,“这位不是士兵的先生却比那些士兵更像个士兵。”

他起身整理着衣服的皱褶:“把他带去我办公室。”

“你想干什么?”那个年轻人大声地质问道,用的英文。他被旁边的两个士兵架起,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德拉科。

德拉科挑了挑眉:“你是个英国人?”

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像一个赴死的战士一样站立着,他冷静地回答道:“是的,德国佬。”

他这次用的德语。

 

德拉科带着希林回到公寓楼。

希林提醒道:“副官,刚才元首打电话过来要和您通话。”

这个男人显然还在因为刚才那个俘虏的侮辱而感到生气,他上楼梯的脚步一顿,语气僵硬地问道:“党卫队出事了?”

“听口气应该不是。”希林小心地替他推开门,将电话拨通。

德拉科呼了一口气,勉强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将党卫队的袖章理了理,然后恭敬地拿起了电话筒。

“德拉科?”

“是的,元首。”。

“我听说敦刻尔克俘虏了四万多的法军?”

“没错,元首。”

“古德里安是不是不满意?”

“是,将军心情不太好。”

希特勒在电话里笑了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德拉科。”

“明白,元首。”

“明天比利时投降文件的签署,我希望你能去主持。”

德拉科扬了扬眉毛,显然有些惊讶:“可这似乎,并不属于我负责的范畴。”

“你要知道,你不应该像你父亲认为的那样,仅仅做一个党卫队队长。”希特勒用他特有的那种古怪的语调说道,“我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德拉科。这也是我让你去古德里安手下做副官的原因,你要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他们并肩。”

德拉科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遵从您的指示,元首。”

“明天专机会到达敦刻尔克,你要为自己的未来打下基础,不要让我失望,德拉科。”

“是的,元首。”

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声音,德拉科愉快地放下电话,之前被那个该死的俘虏弄得一团糟的心情一扫而空。此刻他的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大的骄傲感,他知道他今后的人生定会前途无量,因为他是个德国军人,他永远都会为抛弃一个容克家族嫡长子的身份而感到庆幸,这个选择相当明智。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见高尔带着那个战俘来到房间里。

他冷笑了一声,靠在办公桌前,双手抱臂上下打量那个人。

“什么名字?”

那人抬着下颚,目光直视前方。

德拉科知道那人不是在看着他,因为那双湖绿的眼睛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那个俘虏从容地拒绝与他对视。

德拉科走近了些,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俘虏冷冷地看着他,牙齿抵在下唇上,在红润的唇色上留下突兀的白色。

风将未关严的窗户“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楼下空地的嘈杂声传来。德拉科的视线转移到窗外,看见一个士兵揪住战俘的衣领:那个法国人冲他怒吼着,似乎想抬起手臂反抗,但德国士兵没给他这个机会,他飞快地拿起配枪,对准那个法国人的脑袋就扣了扳机。

德拉科用余光看见那个人在枪声响起后颤抖了一下,而后侧过脸去,将目光钉死在墙面上。

这个反应很有趣。

他转头吩咐高尔:“通知部队,谁再未经允许射杀俘虏,就按军规处置。”

看着高尔出了房间,德拉科将视线重新挪回那个年轻人身上,他假笑道:“你似乎很在意他们。”

“下地狱去吧!人渣!”俘虏突然开口了,却很奇怪地用了法语。

德拉科眯了眯眼睛,他难以忍受地抓了下头发:“该死的,你究竟会几国语言?”

战俘没有回答,他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很遗憾,我听得懂法语。”德拉科有些生气了,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这是刚才那个法国人说的话,你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挪到我面前——你想说什么?”

战俘终于将眼神从墙上撕了下来,他狠狠地瞪着他:“享受着自己决裁者的身份,对吗?”他轻蔑地笑了一下,“高高在上,像一个上帝一样掌控着别人的生死。你既然很清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你就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

“一个下流的诅咒,嗯?”怒火几乎冲到了他的喉咙,德拉科猛地揪住了那个人的衣领,他紧盯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克制不住地低吼道,“真是个漂亮的误会!让我告诉你吧,小猫咪,战争的策划者不是我,发起者也不是我,说实话从我成为军人的那刻起到现在,我就没有杀过人!”

战俘眼光锁住他,也克制不住地大喊道:“你穿着一身党卫队的军服来告诉我你手上没有沾过血?!水晶之夜的事需要我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吗!”

“水晶之夜有党卫队参与这不假,我负责党卫队,作为一个军人,既然接到上级屠杀犹太人的通知,就要把命令下达并执行下去。但是过程不是我拟定的,我也没有参与屠杀!”德拉科猛地放开他,“你对我的敌意只是——”德拉科指了指袖章,“因为这个。”

战俘没有吭声。德拉科终于想起恢复他一贯的冷静与自持。

他坐到了办公桌后面,慢腾腾地喝了一口桌上的红茶——已经凉了,难喝得要命——他缓缓道:“我曾经在英国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留学,所以有一口还算流利的英语。我不是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人,我知道是非,也明白对错。”德拉科注视着那个人,“你懂吗?”

战俘一言不发。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想再问第三遍。”

那人还是没有开口,他抿着双唇,目光紧盯着墙面,依然拒绝吐出一个字。

“你爱上了那面墙?”德拉科忍无可忍地放下茶杯,显然他那骄傲的自制力在这个战俘面前被击得粉碎。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释放一个俘虏。”德拉科聪明地提出了条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在那个年轻人的面前。他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的人颤抖了一下,他像是终于获胜了一轮,低笑着垂下头,绵长的呼吸轻落在俘虏的耳畔,“考虑一下吧。我说到做到。”

沉默像一颗坠入水底的石子,悄无声息地爬满整个房间。他能听见窗外整齐的脚步声,那是由无数双军靴组成的节奏,落在他的耳膜上,仿佛一只长满倒刺的手,而就是这只手,正拖着全世界走向深渊谷底。

他穿梭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见过那么多疲弱的士兵,日复一日地轰炸着寥寥无几的运输船。希望来了又走,活着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走进深海。

是负荷到了什么程度,连伸手可及的希望都可以视若无睹。

这是敦刻尔克留给他的震撼与悲伤。

“哈利•波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英国战地记者。”

“很好,哈利·波特——一个蠢透了的战地记者。”德拉科忽视哈利的瞪视,走到窗边喊了一声,“高尔,上来。”他坐回桌前,对匆匆赶来的高尔说道,“把要运往战俘营的人挑一个出来放了。”他斟酌了一下,“挑一个没有到二十岁的孩子。别让我知道你放他走了后,又把他杀了。”

他抬头对有些愕然的哈利说道:“可能你不知道,我从来不虐待俘虏,有时候我开心了还会放几个人走。我有这个权力。”

德拉科收起笑容:“我和他们,不一样。”

哈利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就像打量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动物,谨慎又带了点好奇。德拉科轻轻笑了一声,将目光移向窗外。

 

然而第二日,他们的相处方式依然是争吵。

哈利看着桌上的一套衣服,僵硬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波特。现在,穿上它。”

“你是不是疯了。”哈利冷声道,“我为什么要穿纳粹的衣服?”

“你要穿着身上乞丐都不如的衣服去见比利时大使?放过他们吧波特,比利时已经投降了,你没必要再去羞辱他们。”

“但你是在羞辱我——”哈利冷硬地强调,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把我从战俘中挑出并且给我留出一间屋子的目的,如果你是想捉弄我,那么你做到了,但我绝不会穿纳粹的衣服。顺便,我想我不需要和你一起去参加比利时的投降仪式。”

德拉科瞪着双眼:“收起你对德国夸张的仇视,波特!”

“如果你现在想杀了我,不用我提醒你,枪就在你的腰带上。”哈利冷静地说道,他坚定地与面前这个愤怒的德国将领对视着。

德拉科显然已经气昏了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我会留着你的小命,波特。”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少一个警卫员,希林一个人不够,你来补。”

哈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如果你想羞辱我你没必要这样做!德拉科•马尔福!”

德拉科盯着他:“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党卫队的队长,希特勒手下的红人。”哈利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在那些被占领的北欧国家里有多少人想刺杀你?”

德拉科笑了,银色的腰扣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发起战争的决策权从不在我这里,他们刺杀我也没用。而且他们也只能是想想,犯不着为了一个定局刺杀纳粹高层,从而惹怒整个德国。没有多少人有你这样的胆子去频频惹怒自己的敌人,波特。”

“我不会做你的警卫员。”

“我也不会放你走,”德拉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要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他走过去,制式马丁靴落在地板上,足音铿锵。德拉科抓住哈利的衣领,将他拉至身前,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哈利企图推开他,德拉科袖子上枪色的纽扣蹭过他的脸,将那一块皮肤刮得有些红。他身体向后仰了些,右手成拳抵住纳粹军官的肩头,以此来勉强维持一段距离。

“你要知道——”德拉科扣住他的后脑,让他和自己对视,“你要知道,如果你留下来,也许可以救更多的人。”

哈利拍开他的手:“离我远一点!”

“你还真是手下不留情。”德拉科冷笑,“但是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一个军人动手。”

“滚开,德拉科•马尔福!”

“先别冲我大喊大叫,波特!”德拉科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他与这个英国人的距离,“抬头看着我。”

“你像个只会做梦的疯子。”哈利说。

“别挑战我的底线。”德拉科冷酷地说道,见面前这个人又重新回到那个冷漠的状态,德拉科才继续开口道,“听我说,波特。想想那个被放走的男孩吧,我听高尔说那是个才刚刚成年的孩子,他连枪的保险都拉得很费力。他们放他走的时候,那孩子高兴坏了,甚至连路都不会走直接摔到了地上。”

德拉科想起高尔在说这件事时哈哈大笑的样子,他继续说:“你作为一名战地记者,难道不就是关注这些吗?战争对生命的屠戮,种族对种族的迫害,枪支弹药对道德法则的践踏,以及所有战争发动国的罪恶。那你为什么不发挥一下你那救世主的精神,多救几个人呢?”

德拉科满意地看到哈利在听到这些话后,纤长的睫毛微微地开始发抖。

“那些被送往战俘营的人,最终的目的地是集中营。我想你不需要我为你描述集中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可以放你走,但你是选择一走了之还是选择泽被苍生呢?考虑一下吧,我可以退让一步,你不用戴上袖章和帝国鹰徽。”

德拉科拉开他们的距离,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现在的心情出奇地好了起来。哈利·波特,这个像一只永不会被驯化的雄狮一样的人正在他面前慢慢动摇。

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哈利一定会答应他。

就在昨天,这个倔强的记者将在乎的事情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时,德拉科就扼住了他的咽喉。

人只要活着,就有所求,那么你要做的就是掩盖所有的痕迹,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无欲无求。

德拉科一直感激卢修斯对自己为人处世方面的教育。

然后他听到哈利近乎挫败的声音——

“我答应你。”

 

[Chapter4]

哈利坐在专机的最后,他垂着眼睛,盯着座椅的边缘发呆,他不知道现在除了发呆他还能做什么。他的身上是那一套警卫员的军装,像镣铐一样箍住了他的脖子。

座椅上的布料有一块小小的黑斑,他一直盯着污渍看,看到甚至出现了污渍变大的错觉。

他眼角扫到自己衣袖上枪色的纽扣,他成了德国纳粹党卫队队长的警卫员,这也是错觉吗?

当然不是。

 

“放下,希林,不用你做。”

希林迟疑地停下动作,他看见自己的上司坐在专机的座椅上,叠着一双长腿,灰蓝色的眼睛从报纸的边缘处露出来:“让波特去。”

希林看向坐在最后的那个男人。他是德拉科昨天从敦刻尔克战俘里挑出来的一个,仅仅只是过了一天,就从最卑微的俘虏做到了党卫队队长的警卫员。希林知道有太多的人想要爬上这个位置,企图入了德拉科的眼从此飞黄腾达,但他没想到德拉科把这个位置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一个战俘。

希林偷偷地打量着他,男人的眉眼算不上多么英俊,只能说是清秀,但他身上积累下的一股独特的气质却十分吸引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人抬起头。

哦,他有双非常漂亮的湖绿色的眼睛,希林这样想,可惜戴了副眼镜。他看哈利没有动,德拉科又不允许自己动,这让他有点为难。

“把水给我,波特。”

希林注意到哈利露出了一个明显的咬牙切齿的表情,然后他走过来,接过了自己手中的水壶,扔在德拉科怀里。

“服务态度真差,波特。”德拉科放下报纸,“重来。”

“你成心为难我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德拉科放下跷起的双腿,“我只是让你做好一个警卫员该做的事。”他目光瞥到希林,“你站着干什么,坐下。”

“我不是你雇来的仆人马尔福!我不觉得一个警卫员需要做这种事!”

“感谢上帝,你终于把自己看做了警卫员。你去问希林,他平日里是不是也干这种事。”

希林在一旁坐立难安,尴尬地点了点头。

“动作快点。”德拉科闭上眼睛,“别让我再叫你做一遍。”

哈利憋着一股气,将水壶拿回来递到德拉科面前,德拉科眯了眯眼睛:“我又不想喝了,拿走。”

希林坐在一旁,惊恐地看着哈利对德拉科大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马尔福!”哈利将水杯摔在桌子上,“你留着我目的就是为了戏弄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焦躁症?”德拉科抬起头看向他,忍不住蹙了蹙眉,“脾气真差。”

“是个人都不会忍受你那刁钻的吩咐。”哈利看了一眼一旁的希林,礼貌地补了一句,“抱歉。”

希林尴尬地回敬了一个微笑。

哈利说完就准备回到自己座位上,德拉科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看起来不高兴极了:“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这么礼貌,但对我这么不耐烦?波特,需要我提醒你,你应该多关照一下我,而不是把微笑留给我的另一个警卫员?”

哈利想要甩开德拉科的手,但是没有成功。

“过来。”德拉科收紧手指,将他拉到身前。

平流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哈利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德拉科坐在那片阴影里抬头看着他,眼底却藏着光。

哈利其实并不高,德拉科每次与他对视都得稍稍低下头,他搞不懂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人怎么会看起来这么纤瘦,但仅仅两天的接触就让他知道了这纤瘦的身体里藏着一颗怎样鲜活的心脏。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很佩服这个人的,他从最开始看到这个人时便被莫名地吸引了视线。

但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是戏弄一下这个人而已。

哈利看到了德拉科眼底戏谑的光,他强硬地抽出自己的手:“你想做什么?”

德拉科夸张地眨了眨眼睛,说:“帮我挡着点光,”德拉科嘴角翘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太亮了,睡不着。”

哈利忍无可忍:“遮光板——”

“坏了。”

“希林——”

“他得帮我整理文件。”

哈利震惊地看着他:“他明明只是坐在那儿!”

德拉科看了希林一眼,希林识相地起身去了另一个机舱。

“他现在去帮我整理文件。”

“该死的,马尔福——”

“叫我长官,波特。”

他抓住哈利的手把他拉得更近了一些:“可以了,波特警卫员,麻烦你就这么站着吧。”德拉科懒洋洋地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哈利没再说话了。

德拉科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看着自己的黑发的警卫员正恶狠狠地瞪着地面。平流层晴朗的天气在机舱里投下澄清的日光,哈利的侧脸对着他,五官浸在细腻的阳光里,有光靠上鼻梁,一层浅浅的阴影盖了下来。

德拉科突然抓住哈利的衣摆。

飞机似乎已经开始下降,机身穿过云层,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哈利猝不及防地摔到了德拉科的身上,一股并不明显的薄荷味钻进了鼻腔,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德拉科的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哈利的肩膀,他的动作让哈利几乎是落在了他的怀里。

飞快地,哈利从德拉科身上滚了下来。

“故意的,波特?”德拉科的笑声传来,他似乎被很好地愉悦了。

哈利僵硬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脸变得通红,但当他准备离开时,他的手又一次被德拉科抓住:“扶着我,波特。”

“我想你应该并不需要,马尔福。”哈利冷硬地说道。

“不,”德拉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认真,但很快又掩盖了过去,“我很需要。”

他将哈利的手腕捏得更紧:“非常需要。”

 

比利时大使一脸愤慨地签署着条约,他冷笑道:“真是麻烦马尔福先生亲自来一趟,实际上,贵方让任何一个会写字的人签署条约,比利时都不会有所抱怨,您完全可以避免这一趟痛苦的旅行。”

德拉科把文件收好,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谢谢您的关心,大使先生,但我不觉得一个战败国有这样的资格来和我说话。”

“看见了吗,波特?”德拉科把文件交给哈利,“活得现实一点,不要把你的圣人情结带进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回使馆吧,我们明天才能回去。”

 

今天的晚餐结束得很平常,虽然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但之后德拉科还是自认为好脾气地问了哈利一句:“出去走走?”

德拉科得承认他有点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了。这个英国人有时候出乎意料地会给他带来些愉悦——虽然生气居多。

哈利依旧盯着盘子里的西兰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并不介意你试着让自己变成一个活靶子。”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你在关心我吗?”

哈利翻了翻眼睛。

德拉科站起身,拿上手边的帽子,规整地戴在头顶:“跟上来,波特。”

哈利崩溃:“你为什么不让希林过来!”

“有你就让他歇歇吧。”

他们俩就沿着大使馆的小路漫无目的地乱走。

“你为什么要当记者?”德拉科突然问。

“这不关你的事。”

“我是你上司。”

“我从没将自己当作一个纳粹,”哈利淡淡地说道,“我的相机已经被你收走了,希望你适可而止,少来点无聊的把戏。”

比利时六月的风在他们之间穿梭,温柔地舔舐过哈利的发丝。路上昏黄的灯光逐渐模糊起来,黑暗像是被晕开过后的墨水,由四周向中心逐渐蔓延。

他停下了脚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目光所到之处仿佛落下了天灰,漏斗似的倾斜着黑色的光。

哈利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努力让自己像无事发生一样,装作平时走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无聊的把戏?”德拉科冷笑道,“你以为我仅仅只是为了羞辱你才将你带在我的身边?”

“……不,”哈利咬了咬唇,“你是想杀了我。”

德拉科看了一眼哈利的侧脸:“是的,没错。”他刻意地嘲讽道,“一个英国的战地记者并没有选择登上那些可怜的民船回到祖国,而是和剩下的法军一起留在了敦刻尔克,这本身就很可疑。”

哈利的身份的确是值得怀疑的,他本以为会得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但等了很久,哈利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疑惑地望过去:“怎么了,波特?”

隔了几秒,才传来哈利冷淡的回复:“没事。”

德拉科停了下来,谨慎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我很好!”哈利低着头,看起来很是懊恼,“让我静静,马尔福!”

“你在朝东走,”德拉科的声音十分平静,“而我在你的西面。”

哈利猛地一颤,恍神之间被脚下凸出的一块砖头绊倒。比利时的日落只在他的瞳孔里停留了一瞬,火红的云悬在半空里,黑暗却突然涨潮似的卷起,周遭黯淡的色块沉下去,像一场蛰伏已久的动乱。哈利下意识地向身旁抓去,好扶住什么助力的东西稳住自己,但只有风托住他的手,力度聊胜于无,他踉跄着摔下去,像松枝上掉落的一捧雪,拥了满怀的昏沉暮色后坠进布料和血肉叠加起来的一个小小的空间。

比利时的风是薄荷味的。

哈利愣愣地想着。

德拉科蹙着眉看了看怀里的人,下意识地扣住他的腰。这个人实在是太瘦了,瘦到仿佛一使劲就能折断他的腰。

他低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哈利推开德拉科,猛地向后倒退几步。

德拉科却主动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你没关系。”

“哈利•波特!不要让我问你第三遍!”

哈利犹豫着看向他,最后撇过头低声道:“……夜盲。”

这个回答让德拉科愣了一下。

“我晚上看不见,所有的东西在我眼里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子。我曾经在英国治疗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又复发了。”哈利甩开德拉科的手,挺直了身子,声音有些发颤,“满意了吗?”

德拉科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他试探地朝他走了几步:“你能看见我吗?”

“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可悲地什么也看不见。”

德拉科罕见地有些沉默了,面前的哈利依旧是站得笔直,只是那本该神采奕奕的双眼此时却像蒙上了一层灰,看起来黯淡无光。

他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我,波特,你还能走路吗?”

“别把我当废物一样看待,马尔福。”

“但显然你现在已经做不到这一点。”

“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哈利终于忍不住大喊道。

德拉科没理他,他大步走到哈利旁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去。

哈利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挣扎起来,但德拉科将哈利的手牵得更紧。

“我很少会这么好心,波特。”他警告般地说道,“牵着一个人?不,这从不在我的生活中发生,但是我现在愿意牵着你。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哈利没有回答,他只是气喘吁吁地跟在那个金发男人的身后,用沉默做着无声的反抗。

“你让我觉得很特别,波特。”

哈利抿紧了嘴唇:“我很抱歉会让你这么觉得。”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德拉科生气地回过头去看向他,他低吼道,“愤怒、憎恶、仇视!波特,这些就是你对待我的态度,而原因只是因为我党卫队的身份!”

“是的,这就是原因!”哈利嘶哑的声音像灌进了沙砾,他甩开了德拉科的手,手指直直指向他的胸口,然后又指向自己,“你是一个德国军人,而我是一个英国记者——这就是鸿沟。”

德拉科怔住了,他紧盯着哈利的脸颊。很久,他说道:“不,这不是。”

他又重新牵上哈利的手,哈利还想再反抗,但是德拉科立刻冷酷地威胁道:“想想那些可怜的战俘,波特。”

哈利的身子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他随即放弃了,任由德拉科牵着。

“你可真是个圣人。”德拉科讥讽地对他说,他拉着他的手,脚步却慢了下来,“注意脚下!”

哈利突然说:“你去过战场吗,马尔福?”

“……没有。”德拉科迟疑了一会,才说道,“但我迟早会。”

他听到哈利轻微的笑声:“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的。”

德拉科皱皱眉:“你想说什么?”

“没人指出过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马尔福?因为你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顺风顺水,所以‘战争’这两个字在你眼中只是一场策略。”

德拉科停下了。他松开哈利的手。哈利面朝正前方,眉眼平静,就像当初他在战俘群里看见他那样从容不迫。

“但对于我来说,这是地狱。”

“你经历过什么,波特?”

哈利依旧从容地站立着,却用话语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面墙,他说:“我想你没必要知道我的过去。”

德拉科有些想生气,这股怒意莫名其妙却又来势汹汹。他觉得他可以对所有人八面玲珑,但是对哈利,不可能。

晚风穿树而过,叶片簌簌地掉,声音磅礴又飘渺,哗哗啦啦像一场早来的夏日雨。小路僻静得很,绿被光折射成一个深沉的色度,霞光濡湿了云脚和地平线,又下坠到这片林子里,树冠幽幽地燃烧,寂静潮湿。

这是片好风景,但是哈利看不见。

他的神情平静又柔和,像是一个平常人。

他会不会依赖一个人?

他会不会在心情沉重的时候找人倾诉?

按这样一个倔强的脾气,十而八九是不会的。战乱迭起,谁都朝不保夕,他性子又常常无端圣人,更是不会去麻烦别人。

德拉科突然就不愿意生气了。

他开口道:“是我的错。”

哈利的身子明显怔愣了一下。

德拉科重新拉起哈利的手,拢起他的手指,然后攥进掌心。哈利的手指远不如看起来那样细腻,常年的奔波使得这双手变得有些粗糙。哈利的指尖贴着自己的掌心,德拉科能感觉到他的指纹和薄茧,像是蝴蝶落在花蕊上一样,静静地栖息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的手指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了动,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而后彻底沉静下去。

德拉科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一些。他以为哈利会甩开他的手,呵斥他,但这次他只是安静地被他牵着。

在沉默的晚风里,他们都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Chapter5]

哈利在前几天跟着德拉科去工厂里视察时,在街上看见了那个被放走了的孩子。

关于德拉科私放俘虏这件事,哈利一直认为那是德拉科的表面功夫,他不愿意相信一个党卫队队长会做出如此仁慈的事情。

但当他看见那个男孩时,哈利有些愕然了。那个孩子明显的四肢健全,肤色健康,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知道纳粹的残忍,也知道党卫军的罪恶。从水晶之夜那晚开始,身穿黑色军服肩佩红袖章的党卫队在他眼里就成了深林里夜嚎的狼。

但是德拉科,这个总领党卫队的人却活得像是个另类。他不羞辱俘虏,不折磨俘虏,他把他们视作蝼蚁不假,但却从未有要上去踩踏的意思。

他还记得德拉科曾对自己说过,他和那些受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人不一样,而这确实是他表现得和那些军官不一样的地方。

他整日观察着德拉科,这个年轻的德国将领似乎在白天里最喜欢干的事是坐在书房里,看一些书和报纸。当然,他的手边必须得放着一杯热茶——听说这是他去英国留学归来后养成的习惯。

哈利虽然是一个英国人,但他并不怎么钟爱茶叶的味道,所以当德拉科第一次要求他去为他泡茶时,他飞快地拒绝了。

德拉科抱怨:“为什么你是一个英国人,但却不会泡茶?”

哈利倔强地说:“那你可以让希林给你泡。”

他知道希林最近很开心,因为现在德拉科几乎把所有日常的琐事都交给了哈利做,而他只用负责给他递交军报。他有了大量空余的时间去放松自己,哈利甚至得知了他正在寻找相亲对象。

听到哈利的答复,德拉科从报纸间抬起头,他用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盯着他:“你还没将我当作你的长官,是吗?你要做的只能是服从。”

“痴心妄想,马尔福。”哈利加重了语气,“是你将我扣押在这里,逼着我做了那该死的警卫员!”

“逼着你?我用那些俘虏的命和你交换,这分明是你答应我的条件!”

“所以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而不是死了。”

德拉科站起来,他怒视着哈利的眼睛:“窗口就在那边,你大可以跳下去。”

他在下一秒看到那双翡翠般的眼睛迸发出了钢刀似的坚韧,哈利一把推开了德拉科,抬脚跨上窗台。

德拉科慌了,他飞快地冲上前搂住哈利的腰,将他拽了回来。

“你就是个疯子,波特!”德拉科忍不住怒吼道,“你简直无药可救!你想死在这里,对吗?死在我面前,好让我知道你究竟多么恨我?”

“你只给了我这个选择,马尔福!”哈利挣脱开德拉科的手,“是的,或许会有人屈服于敌国,但你以为我会如此?”

他们在这间宽敞的书房里怒视着对方,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房间都燃烧殆尽。

“很好,波特。”德拉科偏过头,“很好。”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桌,头也不抬地说道:“给我泡茶,我会放掉一个俘虏,怎么样?”

他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怒气冲冲,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哈利,眼底看不清情绪。

哈利显然有些惊讶,他的嘴唇动了动,很久,才迟疑地说道:“可是我并不会……”

“我教你。”德拉科打断他,“我不要求你做得如何专业,我只希望你能弄清楚我的口味。”

他走到哈利跟前:“可以吗?”

哈利沉默了很久:“……可以。”

“说,是的长官。”

哈利退后一步,没有说话,却坚定地摇着头。

德拉科瞪着他,哈利本以为会等来一个愤怒的责骂,但德拉科只是转身离开了书房,将门狠狠地摔上了。

这天起,哈利知道了德拉科喝茶的口味,他似乎对糖类有着明显的偏爱,却也克制似的并不多加。他喜爱蜂蜜和方糖,哈利清楚这是部分英国人喝茶的习惯。德拉科有时的确看起来像一个英国人,可能是在英国留过学的原因,这个德国将领很清楚英国当地的风俗和习惯。虽然很难承认,但这确实让哈利多少对他产生了些微妙的亲切感。

他已经在德拉科的身边待了近半个月了,期间他没有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德拉科谨慎地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络方式,但他又很细心地照顾了哈利渴求与外界联系的心情。他让希林将每天的报纸都交给哈利送来,这样他就能有机会接触到战争方面的消息。

他很清楚哈利在顾虑什么,随着法国的节节败退,整个欧洲几乎都已插上了纳粹的旗帜,除了一个国家——英国。

他看着哈利在尽力擦着桌上的一点墨迹,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些,额前原本利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毛。窗外的阳光一点不落地照在他的脸上,刘海投下的影子将明亮的双眸堪堪遮住了。

“看来你该理个发。”德拉科适时地提醒道,“你的头发看起来有些长了。”

哈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允许我出去?”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波特,监狱?还是集中营?”德拉科右手撑住下颌,轻笑道,“我当然可以放你出去。”

哈利显然因为这句话而激动起来,他很快擦拭完桌子,少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德拉科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笑。

“谢谢你。”他听到哈利这么说道。

德拉科现在丝毫不怀疑,如果哈利·波特变成了一只鸟,他已经欢喜地从窗口跳出去了。

“但我并没有准许你出去理发。”他慢悠悠地开口。

德拉科话语落地,房间内刚升起的一点暖意又瞬间落至了冰点。哈利震惊地瞪着他,德拉科扬了扬眉毛,对在门口站着的希林说道:“把尤迪特先生理发的工具带给我。”

“是的,副官。”

哈利看了看远去的希林,又看了看面前的德拉科:“你在玩什么把戏?”

“尊敬,波特,这可不是对待自己长官的语气。”

哈利嘴角勾起一个假笑,然后狠狠地将手中的抹布扔到了地上。

很快希林就带着一包工具上了楼,他在经过哈利时,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接着识相地走出了房间。

“过来。”德拉科命令道。

哈利站着,没有动。

“你喜欢我直接对你动手?”

“尊敬,马尔福,即使对待自己的下属也请尽量亲切一点。”

“好的,我亲爱的波特警卫员,请你站到我面前来。”德拉科从善如流。

哈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德拉科,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德拉科将哈利摁在椅子上,半蹲下来看着他,他们在日光中对视着,灰蓝撞上了翠绿,像海面撞上了森林。哈利依旧表现得从容不迫,但他暗暗抿紧的嘴唇还是在透露着他的紧张。

“其实我习惯自己打理发型,尤迪特那古板的审美并不怎么适合我,他是给战俘剃头发的。”德拉科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把干净的剪刀,“感到荣幸吧,波特,我第一次给别人剪头发。”

“可你看起来像是在策划怎么用剪刀划破我的脖子。”

“不,怎么可能,”德拉科笑了一声,“这分明是你会做的事。”

他骨骼明晰的手指抚上了哈利柔软的发丝,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在那一瞬间颤抖了一下。

“别害怕。”德拉科表情看起来少有的很是认真。

哈利僵坐着接受德拉科的打量,剪刀就在德拉科的另一只手上,但却迟迟没有凑过来。

那空余的一只手一直在他的发丝间穿梭着,看起来漫无目的。哈利抬起眼睛望向他,却意外地和德拉科对上了视线。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头发很乱,并且全是泥土,我猜想你的帽子应该是掉了,因为你没有戴着它——你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你是在逃跑的途中扔下了它,还是在躲避炸药时不慎将它摔到了地上?”

“不。”哈利摇头,“我把它送给了一个十六岁的士兵。”

“真伟大,波特。”德拉科说。他又从包里拿出一把梳子,那把剪刀终于开始工作了。

哈利祈祷着德拉科不会将他修剪得像个恶鬼,但很快镜子被搬到了他面前,整齐的发型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

“爱上我了,波特?捡起你的下巴,那看起来滑稽透了。”

哈利用一个瞪视让表情重新恢复了冰冷。

但心情却在某一刻雀跃了。

 

哈利不知道德拉科又起了什么心思,他本以为从这里出去是德拉科开的一个玩笑,但第二天,德拉科就开着车将他载了出去。城镇一片荒凉,曾经热闹的法国街道上只零星地走着几个行人,他们个个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德国汽车只是刚刚驶入街道,他们就飞快地藏进楼里,似乎觉得车里的枪支会随时在某个僻静的街角被端出来。

哈利不喜欢这种无措的慌乱感,但德拉科只是抬头看着街道,表情冷酷。

“不喜欢你所看到的?”

哈利咬紧唇:“他们很恐惧。”

“谁都很恐惧。”

哈利质问:“包括你吗?”

“当然,”德拉科回复,“但我的恐惧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败。我很清楚作为战争的发动者,如果失败了我们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哈利沉默地看着他,又转开头,一言不发。

他们没有在街道上行驶很久,哈利想要回去,德拉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看看这些人悲惨的脸色?”

“如果我手里还有相机,我一定会的。”

 

德拉科在晚餐时将那台相机还给了哈利,他迎上哈利惊讶的目光:“一台没了胶卷的相机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过了很久,哈利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他这次是发自心底地感谢着这个人,虽然德拉科因为谨慎而拆掉了相机里的胶卷,但他尊重了自己的身份。他想,也许他可以不用那么讨厌德拉科。

但德拉科依然致力于捉弄他。

第二天,当哈利看着自己面前的胡萝卜时,他忍不住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你缺维生素A。”

哈利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他。

德拉科坐在他房间里唯一一张沙发上,叠着腿双手抱臂靠着背垫,淡金的发丝压着眼睫:“你先吃,回来再吃别的,别搞得像是我在虐待你一样。”

“你等会儿要干什么去?”哈利敏捷地抓住了一些词眼。

“这个啊,”德拉科歪头冲他笑了笑,瞳孔里掠过一阵明媚的风,“保密。”

 

“你说的秘密……就是去骑马?”哈利瞪着眼前打着响鼻的马匹。

“今早希林在一家废弃的农舍里发现了两匹马,就牵了回来。”德拉科拍了拍马背,踩上马镫利落地上马。他笔直地坐在马上,优雅的肩背线条镀着耀眼的金边。他戴着干净的白手套,攥紧手上深色的缰绳,黑色的军装笔挺,笑得灿烂又纯粹,“和我找乐子去,波特。”

 

【BGM:Beauty And The Beast】

“该死的,波特,为什么你作为一个英国人却不会骑马!”

“是什么让你觉得一个英国人就一定会骑马?”

“这是基本的素质!”

“对不起,但显然我只是个普通人。”

德拉科松开缰绳,不满道:“为什么我一个副官要给警卫员牵马?”

“谁让你出来找乐子的。”哈利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坐在马上,非常惬意地看着风景。

“因为我以为你会骑马。”

“可惜我不会。”哈利平静地说,“如果你厌倦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我很乐意这个决定。你骑马,我走回去就行。”

“不行,万一你跑了呢?”德拉科严肃地拒绝道。

哈利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低头看向德拉科的方向,忽视掉了这份怪异的心情:“既然如此,那就快走。”

但德拉科突然扬起脸,深邃的眸子注视着他:“你是不是晚上就看不见这些东西了?”

天光劈过树的罅隙,在他的瞳孔深处游动。哈利没来由一慌,他点点头,然后又像撑起气场一样对德拉科说道:“我分明治好过。”

德拉科除下手套扔到哈利怀里,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居然连马都不会骑。”但他还是顺从地牵起了缰绳,慢慢地向前走。

法国的六月和这个国度一样浪漫又明媚,树林里氤氲着泄露的日光,在无数苍翠的绿叶中重重反射,最终停留在面前人的发丝上。明亮的、浅淡的发色,在眼前静静地摇曳。

哈利移开眼光,看见德拉科执着缰绳的手背,在深色的掩映下显得愈发白皙。衣袖处露出纤细的腕骨,手指微微蜷起,曲出皮肤下优雅的骨节。哈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就是那样一双优美的手,在比利时的那一晚小心地拉起他,像是黑暗中指路的明灯,带着他走向光亮的彼岸。

失去一种感官的人,其他的感官会变得出奇的敏感。那一晚,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通过德拉科的手,捕捉到对方掌心的细纹和血液中流淌的暖意,以及话语中掩埋的、别扭的在乎和关心。

他不明白一位纳粹军人为什么有这样柔和的心思,也许德拉科说得对,他走进了一个思维定式的怪圈;也可能,只是德拉科和别人不一样罢了。

他同样不明白德拉科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得如此之快,从刚开始迫使他答应成为警卫员,到现在处处容忍他。

德拉科•马尔福,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马蹄落在厚密的草地里,遮住了细碎的足音。光线翻滚折叠,随着叶片的摇晃而滚滚流淌。飞鸟的剪影一闪而过,啼鸣声从远方层层传递而来,像是被水冲淡,耳畔只留得一声短促的银铃般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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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牵马》 绘:白芷


“马尔福。”哈利突然难以控制地叫住他的名字。

听到哈利的声音,德拉科抬头示意他什么事。那个德国人安静地凝视着自己,有些额发被汗水打湿,颜色显得略深,在一丛淡色中格外显眼。德拉科的鼻尖上覆着薄汗,闪着隐隐绰绰的光。下颚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他瞳孔的颜色不是纯粹的灰,也不是纯粹的蓝,是两者混杂的漂亮的颜色。

他这双眼睛应该看过很多东西。

权力、金钱、罪恶以及杀戮。

哈利有时候甚至觉得德拉科很天真,党卫军黑白交错的制服铺成一座桥,一头通向地狱,一头通向他。每一块砖头里都被泡了血和仇,而他的眼底却干净得很。

德拉科·马尔福,他像每个合格的纳粹人一样推崇着所谓的高贵的日耳曼的血统,并因此而深深地骄傲。他轻视着其他种族,但又仅此而已,就像是一个孩子本能地抵制另一个可能会拿走他糖果的人一样。

他不该是这个样子,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呢?

哈利感觉到有什么开始不对劲起来,不管是德拉科还是他自己,都似乎开始背离当初的意愿。现在的德拉科不是最初第一次见他的德拉科,那么他自己呢?

哈利突然有些慌张,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那种没来由的慌张像是一张网,将他罩在正中,他恐惧、无措,但他不知道怎样从网里出去。他慌忙地撕扯着网,却越来越无助地发现自己被缠得越来越紧。

哈利审视着自己,用最严苛的标准审视着自己对德拉科的态度,他要知道自己到底处在怎样的边缘,是否越过了他的底线,是否与他的立场相违背,是否还可以悬崖勒马。

他淡淡地对德拉科说道:“我不需要你牵着我了,停下来吧。”

德拉科回过头,但仍旧朝前走着,他似乎在微笑:“虽然我很高兴你学会了体谅你的长官,但你还是待在马上吧。”

哈利无奈,大喊道:“我让你停下来!”

德拉科对哈利的怒吼感到一头雾水,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他所做的仅仅是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下脚步。

哈利从马上翻身下来,落脚不稳差点摔倒。德拉科想去扶他,哈利拍开他的手,有些狼狈地扶了扶眼镜:“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德拉科注视着他,灰蓝色的瞳孔被日光照耀得几近透明。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冷笑了一声。他翻身上马,在马上俯视着哈利,眉眼淹没在帽檐落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德拉科没有动,整个人仿佛木泥雕塑一般坐在马上,正当哈利准备催他时,他挥起马鞭,马嘶鸣了一声,朝远方奔去。

哈利闭上眼睛,阳光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他靠着一棵树,慢慢蹲下来,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德拉科骑着马前行了很远,他愤怒地挥舞着马鞭,想要更快地让那个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不知好歹、脾气古怪的波特,他像是自己天生的死对头一般与他作对,他发誓他已经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去对待他,但换来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顶撞和怒吼。

德拉科恶狠狠地想,要是别人,他甚至不会让他说出第三句话就消失在集中营里。

他挥舞马鞭的手猛然一顿,是的,他并不仁慈。但他却对这个波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隐忍与关心。

这很不正常,德拉科懊恼地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黯淡下来的余晖,下一秒认命般地调转了马头。

他痛恨自己对波特一次次的心软,但他现在必须得回去接他了。

在那急急划过耳畔的风中,一些东西正在悄然萌发着。

德拉科没有意识到,那是他对哈利的心情。

 

昨晚战时指挥部灯火通明,哈利这层一直有人在走动,军靴的声音重重落在老旧的木板上,吵得他几乎一晚上没睡得着。第二天他吃早饭时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嘴里的咖啡差点呛死他。

他打开门:“希林?”

“波特,你能不能去隔壁叫醒副官?他平时起得很早,但昨晚和将军商量事情到快凌晨才睡。”他向哈利示意了一下自己满怀的文件,“我还要去将军那里,实在没空去叫副官。麻烦你了。”他说完就朝楼上走去。

“出什么事了?”

希林头也不回地说:“法国战败了,明天要签署停战协议。元首亲自赴法,党卫队需要做好安保工作。”

哈利的手握紧了,古铜的门把上有凸出的花纹,死死地硌着他的皮肤,将那块区域压出惨白的颜色。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法国败了,那德国这只凶猛的鹰隼下一个目标是谁?

他关上门,向德拉科的房间走去。哈利猛地推开门,木门撞到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灰屑在空气中起伏,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英国,他的祖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德军凶猛的号角即将吹响在英国的大门前。

“马尔福。”他站在床边,低声叫着德拉科的姓氏,他的声音嘶哑,声带像是被狠狠地碾压过一样。

德拉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起床,马尔福!”哈利又喊道,他见德拉科依旧不理,伸出手一把掀了被子。

“大早上干什么,波特!”德拉科一脸愠色,他飞快地把被子抢回来,“我昨晚上睡得很迟,别来烦我。”

哈利被法国投降这个消息刺激得一肚子火,他一巴掌拍到被子上:“快点起来马尔福,我现在该死的没工夫在这里陪你浪费时间!”

“你自己出去玩去。”德拉科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穿过被单,他还说了什么话,但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哈利觉得自己已经快气昏了头,现在一股莫大的慌乱和耻辱攫住了他,让他变得像是一个易炸的炮弹。他单膝贴在床上,费力地去拉德拉科身上裹着的被子,德拉科揪着被子不让他抢过去。

“你给我起来!德拉科•马尔福!你已经二十几岁了,不是两岁了!你能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不要有起床气!”

哈利爬到床上,把德拉科从被子里挖出来,不无讽刺地说:“法国投降了,你怎么还睡得着?你难道不应该像其他人一样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吗?”

德拉科费力地睁开眼,非常迷蒙地看了哈利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德拉科•马尔福!”

“先放开我,波特。”德拉科挫败地睁开眼,“我起还不行吗。”

德拉科撑起身子,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哈利把叠好的衣服扔给他:“穿上。”

德拉科顶着一件白衬衣半天没动静。

“老天,告诉我你不会坐着睡着的!”哈利崩溃地大叫,伸手一把掀起衬衣,果不其然地发现德拉科闭上了眼睛。

哈利还想推他,德拉科立马抓住他的小臂。

“我困死了,波特,”德拉科靠向哈利,迷迷糊糊地嘟囔,“再让我睡五分钟。”

哈利没有意料到德拉科突然的靠近,像冻僵了一般坐在那里。他的手意外地蹭过德拉科柔软细腻的头发,那个年轻的德国军人正靠着自己的腹部,睡得十分安静。

就是这一幕,让哈利突然冷静了下来。法国战败,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应该把气撒到德拉科身上。绥靖政策只会助长侵略者的贪婪,而无法得到任何实质性的保护。

——他只是,有些过度担心了。

但这件事跟德拉科也不是毫无关系,因为他是德国军人,因为他是纳粹高层,因为希特勒的赏识和他自身的能力,他将来极有可能上战场,成为一个指挥官。

哈利盯着德拉科,拍他的手停在半空。

他真的会成为一个指挥官吗?

他真的会成为那些侵略者中的一员吗?

到那时,他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门外突然响起希林的声音:“副官醒了吗?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

哈利咬咬牙,把德拉科摇醒,再把贴身的衬衫和裤子递给他:“穿上再睡。”

睡意朦胧的德拉科非常听话,等他换好衣服后,哈利拿着黑色的军装外套给他穿上,替他翻好衣领,系上绑带。

德拉科把头埋在哈利颈窝里,额发蹭着领口露出的一小块皮肤,让哈利心里有些发虚:“你干什么!别靠我这么近!”

德拉科笑了笑,仍旧将脸埋在哈利的颈窝里。

“这衣服真繁琐。”当哈利最后替德拉科佩戴上袖章时,德拉科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安静地看着哈利替他戴好袖章,系上扣子,再抚平衣服上的皱褶,他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小小的笑,温暖又柔和。

“你笑什么笑!”哈利凶他,“快下去吧,希林已经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德拉科看着面前的哈利,忍不住用手指勾住了哈利正在整理领带的指尖,他状若无事地整理自己的发丝:“你还挺能干。”

有那么一瞬间,哈利感觉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狠狠地跳动,热度不合时宜地攀上脖子,让他有些手忙脚乱。他甩开了德拉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希望你能自重。我不知道你到现在不放我走的原因是什么,但我希望,在你放我走之前,能够有个正常的相处模式。”他的心里有些堵,“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德拉科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那样捏了捏哈利的脸,然后转身下楼了。

他到楼下空地时,古德里安正在和人说话。看见他来,古德里安温和地笑道:“明天要辛苦你了,德拉科。”

“这是我分内的事,将军。”

“你很有天赋,”古德里安拍了拍他的肩,“你父亲临终时将你托付给我,希望我能把你调教成一位高素质的军官。我想,我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点。”

德拉科笑了笑,没有说话。

古德里安皱起眉头:“那个黑发的士兵,是你新的警卫员?”

“是的,将军。”

“那他为什么没有佩戴帝国鹰徽的勋章?”

发现古德里安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哈利打了个激灵。

“那是我新任的警卫员,他是个英国人。”

“英国人?”古德里安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从战俘里挑了一个英国人作为你的警卫员?这有些胡闹了德拉科。”

“没关系将军。”德拉科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哈利,笑道,“我们关系很融洽。”

古德里安点点头:“我相信你,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过,法国签署条约的时候,不要带着他。元首看见了,怕是会不高兴。”

德拉科退到哈利身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看,我有权力释放俘虏。”他望向哈利带着惊慌的眼睛,调皮地眨眨眼,“不过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子,你那是在关心我吗?”

 

哈利在远处冷眼看着那个德意志帝国的元首得意洋洋地走进列车车厢里,他被德拉科勒令留在车厢外。“你不能进去。这不是你戴不戴帝国鹰徽的问题,以你这不怕死的自我牺牲精神,我觉得你最后可能会忍不住行刺。”德拉科把他推给两个党卫队队员,“看住他。”

哈利收回目光,开始盯着地面发呆。很好,现在法国败了,德国下一个目标是英国,这差不多已经成为了定局。哈利毫不怀疑丘吉尔的能力,他只是担心英国孤立无援,是否经得住德国强盗般的狂轰乱炸。

还有另一件事,他必须得回到英国——与报社失联这么长时间,罗恩和赫敏估计快要急疯了。他这十几天一直在偷偷摸索敦刻尔克到英国的路线,哈利没想到这该死的法国投降得那么快,也没想到德拉科也要来法国,其实他最没想到的是德拉科会一直把他绑在身边。

一想到这个哈利就头疼,他现在如果要回到英国,第一件事就是要躲过德拉科,但照现在德拉科找他的频率来看,基本不可能。

但离开德拉科是迟早的事。

他必须要离开他。

英国遭受德国的进攻,他不能在敌人身边过着苟且活命的日子。而且——他愣了愣,看向了那个被临时拉来的车厢——

还和一个纳粹高层纠缠不清。

到底纠缠不清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万丈深渊般分明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他被名为暧昧的花吸引,一点一点朝着毁灭之墟靠近,那只有一条窄窄的、如钢索般的路,没有可以后退的余地。当他摘到那朵花时,便只有两个选择——拿着花跳下去,抑或是,呆在原地等死。

哈利摘掉眼镜,把脸埋在掌心里。

冷静下来,哈利。

他反复告诫自己,当断则断。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他环视着贡比涅森林,这个生机勃勃的地方正举办着一场耻辱的签约仪式。风水轮流转,二十二年之前法国人扮演的得意洋洋的角色现在由德国人代替。

真是讽刺。

德拉科百无聊赖地站在车厢里,狭小的车厢里站满了人,室温在阳光的直射下逐渐变高。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双方代表,然后悄悄地走到了人群的最末端。德拉科靠在墙壁上,他的右边是车窗,透过车窗,他可以看到不远处被两个党卫队队员看守的哈利。

他看见那个警卫员正倚着树在发呆,军靴无意识地摩擦着草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他发了一会儿呆就开始四处走,因为角度原因,德拉科有时候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德拉科侧过脸,看着哈利无聊地踢了一会儿石子,又蹲在地上拔草。

 

那样子可真蠢,德拉科有点想笑。他还打算继续看下去,身边的布雷斯咳了两声,冲他使了使眼色。德拉科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有些尴尬地扭回头。

几个小时过后,哈利看见一行人从列车里出来,他眼尖地看见了德拉科,那人正笔直地立在希特勒的面前,恭顺地听他讲话。

“那么,”在回下榻处的途中,哈利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条约签署好了?”

“没有,凯特尔将军留在那里和法国代表谈判。他们嫌条约太过苛刻,这场谈判估计明天才会结束。当然,”他笑了笑,“结果只有一个。”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呢?”

“元首先回去,我们要等明天凯特尔将军结束签约仪式以后再回去。”他耸了耸肩,“明天我不大愿意去,我想留在公馆里补个觉,反正布雷斯可以接管。”他凑到哈利这边,“我们明天去练枪吗?”

哈利直接推开了他。

 

第二天早上,哈利坐在桌边思来想去,还是拿出一本皮质的棕色笔记本出来写工作笔记,他想记录一些目前他已经了解到的资料和信息,虽然这些信息少得可怜,但他依旧保持着身为一个记者的习惯。

“你在写什么?”德拉科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哈利吓得猛地合起本子,对身后挑眉的德拉科怒目而视:“你妈妈难道没教你进别人房间前先敲门吗?!”

德拉科看起来有些无辜:“你门是开着的。”

哈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扇木门,然后又重新看向德拉科,语气冷漠:“什么事?”

“和我练枪去。”

“我不去。”

“你该知道这次条约有一项规定——具体内容我不方便告诉你——我只能说这里面有你在乎的东西。”德拉科偏了偏头,看起来胜券在握,“所以,去吗?”

希林在公馆一棵比较结实的树上挂了枪靶。“这地方居然连个靶场也没有。”德拉科拿着手帕擦拭着枪身,哈利看着那把外形优雅的手枪在他指尖翻转。德拉科端详着手枪,举起枪试了一下又收回来,“布雷斯他们全都换了瓦尔特PPK那种类型,”德拉科伸出左手,希林在他手上放了一个弹夹,他右手握着握柄顶部,左手将弹夹装进握柄里,“咔嚓”一声拉开保险,“可我还是喜欢鲁格P08。”转头把手枪递给哈利,勾起嘴角,“试试么?”

“那我接下来只会把枪口瞄准你而不是靶子。”哈利抱臂立在一边,军靴漫不经心地摩擦着草地。

德拉科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告诉我,波特,”他弹了弹枪身,“你会用枪吗?”

“……我是个记者,只会举起相机。”

“你应该学会用枪。”德拉科把哈利拉过来,“拿着。”哈利狐疑地看着他。“我让你拿着。”德拉科又说。哈利接过枪,德拉科站在他身后,手臂环上他的腰。

“你干什么!”

“闭嘴,波特!听我说!”德拉科覆上哈利握枪的手,抬起臂膀,“身子站直了,手臂要伸直。”他带着哈利调整手臂方向,“眼睛对准靶心,准星也要对准。记住了,三点一线。”德拉科的手指环住哈利扣在扳机上的指节。

“准备好。”

哈利全神贯注地盯着靶心。

“三、二、一。”

他们一起扣下了扳机,手枪的后坐力让哈利整个人向后一倒,贴在德拉科身上。

“怎么,吓得投怀送抱了?”

哈利恶狠狠地给了他一肘子,拉开与德拉科的距离。

希林跑去树前摘枪靶,德拉科拉好保险:“我教你用枪,是想让你知道,枪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用完枪就要拉上保险,这是我在英国留学时教官教我们的。因为它会走火,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你所用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要了你的命。”

哈利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着。

德拉科望向他,接着说:“但它同样也是个好东西,因为它可以救命。我要让你知道,开枪意味着取人性命,但它同时也意味着救人一命。”

哈利抬头看他,白日的阳光细碎地落在面前这个德国人的鹰式袖章上,反射着冷硬的光。

德拉科说:“——可能是你自己的,但更多的时候,是你在乎的人的。”

 

[Chapter6]

虽然德方开出的条件十分苛刻,但是法国政府依然选择了屈服。法国北部的富庶地区被占领,贝当傀儡政府也建立起来,这个欧洲头号陆军大国输了,彻彻底底地。

“我们要去哪里?”哈利在专机上询问德拉科。

“德国。”德拉科扶正军帽。

哈利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哪里?”

德拉科被他语气里的惊怒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德国,怎么了?”

哈利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恢复到平时的神情:“没什么。”

“你不想去?”

哈利没有说话。

德拉科好笑地看着他,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可是我在那里啊,”他嘴角勾起小小的笑,“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些暧昧的小动作,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哈利慌乱的反应,而哈利确实慌乱了起来。

他的脸在德拉科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变得通红,他连忙甩开,偷偷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请你自重,马尔福。”他语气僵硬道。

德拉科发出一阵愉悦的轻笑。

哈利埋着头,不让德拉科看见他现在满脸通红的样子。

他为什么要脸红,该死的!

他们刚一下车就受到了希特勒派来的代表团的欢迎,希姆莱和他们握手:“凯特尔将军,你这次让整个德国为之骄傲。”他又看向德拉科,“你做得也非常好,古德里安一直在我面前夸奖你。你要知道,能得到古德里安赏识的人并不多。”

德拉科礼貌地颔首:“过奖了,海因里希。”

希姆莱看了看手表:“元首为了庆祝法国投降举办了宴会,专车都去接送客人了,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到。”他指了指哈利,“那个士兵,身上为什么没有帝国鹰徽?”

德拉科顺着希姆莱看向哈利:“他是我新任命的警卫员,昨天他徽章上的别针掉了,徽章也就没了。我差点都忘了这件事,多谢你提醒。”

他看着哈利在和希林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哈利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翡翠般的眼睛弯起一个巧妙的弧度,眉梢扬起一点,眼睑托着两片绿,像捧云做的月。德拉科叫来随行的德国战地记者,压低声说道:“看见那个士兵了吗?黑发绿眼,戴着眼镜的那个。偷偷拍一张照片给我,别让他发现。”德拉科抬起眼睑,看着和希林谈笑的哈利,薄唇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他这个人,有些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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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相片》 绘:Thunderbolt


德拉科看着战地记者拍完照:“什么时候能给我?”

“晚上就可以,副官。”

德拉科满意地点点头,迈腿走向哈利,希林看见他过来就走远了些,给了他们些空间。

“你似乎和希林关系不错。”

“因为他比你讨喜。”

“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是啊。”

德拉科用手指碰了碰哈利的脸:“你这人,没意思。”

“马尔福!”哈利飞快地躲开,低吼道,“你这样不怕被人看见?!”

“我上头有人。”德拉科压低声音,“我是军队里少有的以容克贵族嫡长子身份参军的人,元首尚且要卖我几分面子。”他轻蔑地笑了笑,“这些人算什么?”

“车来了,少自以为是了你。”

车停在一栋有些窄小的别墅面前,德拉科带着哈利进门:“这是我住的地方,二楼有客房。”

“你一个容克贵族就住这么小的地方?”

“你想去我家庄园看看?”

“不用了,谢谢。”哈利停了下来,“希林住哪里?不在这里吗?”

“他有自己的公寓。”

“你呢?”

“我在你隔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哈利朝他翻个白眼。

“我其实不大回来,有时忙起来会直接睡在办公室里。”

“我同情希林。”

“你为什么不同情我?”

“你怎么就好意思说这种话!”

快五点时德拉科来到哈利房间,带来一托盘的点心:“钟点工六点才会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哈利放下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你不在这吃?”

“今晚元首举行宴会,我晚上估计要迟点回来。希林已经在楼下等了。”德拉科关上门,“早点睡。”

哈利合上书坐在床上发呆。

他今早听希林说了柏林一个水果罐头厂司机的笑话,这个罐头厂的司机每天都会运新鲜水果到柏林,然后在晚上六点前离开城市。

现在才五点,如果立刻出发,可以赶在卡车出柏林之前偷偷溜上去。他不能招摇过市地出柏林,德拉科知道他走了肯定要找他。

德拉科。

哈利的思路突然停住。他看向书桌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那把鲁格P08,上次练完枪,德拉科把枪交给他,美其名曰给他保管。哈利不知道他那句话的用意,但他仍然记得德拉科说出“在乎的人”这四个字的语气有多重。

他在变相地暗示着他。

哈利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德拉科对他有了这种想法,而他对德拉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了脸红、迁就以及犹豫。

乱了,全乱了。

从德拉科从一群战俘中发现他的那一刻,就全都乱了。

 

他来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窗外路灯渐次亮起,像无数漂浮在空中的晶莹的水母。

哈利拿起背包,顺手将枪放进包里。他不能从正门出去,卫兵一定会去通知德拉科的。他推开窗子,大概估测了一下高度,楼下是一片浓密的草地,哈利咬咬牙,踏上一边凸出的墙壁,尽量降低自己与地面的高度,然后一跃而下。

哈利站起来,发现自己手腕处还是擦破了一点皮。他翻过栅栏,朝罐头厂方向奔去。他刚刚溜到卡车上,司机就开动了引擎。哈利缩在一堆篮子里长吁了一口气,他隔着背包触碰到手枪的轮廓。哈利突然想知道他走了之后德拉科的感觉,德拉科如果知道他走了会怎么样?愤怒?难过?心酸?自嘲?还是有些意料之中?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既然错了,就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当哈利被晃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难得地没有出现夜盲的征兆。他松一了口气,看向外面,发现车停在一个酒馆门口,司机正朝那里走去。

他急忙跳下来,小跑进酒馆里。他不能跟着司机到达目的地,这样容易被发现。哈利点了一杯咖啡,长时间未进食让他的胃有些发痛。

他抓住一个服务生:“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服务生放下杯子:“这里是迪德斯多夫,先生。”

哈利点点头,他快速解决咖啡,刚准备起身,酒馆的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了,玻璃震碎的声音让这个不大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哈利僵住了身子,他听见身边人颤抖的声音:“党卫队来了。”

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落在酒馆门口,撕开哈利极力伪装的镇定。然后他听见马丁靴不紧不慢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和主人平时漫不经心的作风如出一辙。但哈利知道,那人从来不是漫不经心的人,他有手腕,也冷酷无情。

他只是习惯性地对他露出温柔无害的样子。

收拢起爪牙,摆出万般无奈的妥协。

但那前提是,他还留在他身边。

哈利背对着他,冷汗一点一点覆满额头。那人漫不经心地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然后他听见希林的声音:“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许动!等到党卫队搜查过才可以自由走动。”

大厅里已经有妇女惊恐的啜泣声,哈利听见那人开口了:“请帝国的人民不要惊慌,党卫队只是来找一个人,一个喜欢乱跑的人。”哈利紧紧抠住桌边,他有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他发誓他听见那个人笑了一下,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像是被淬上森然的寒意。

“进去查!把人给我找出来!”

哈利大脑急速转动,他逼迫自己想出一个逃脱的办法,但这除了增添他那仿佛溺水般的窒息感外,并无多大用处。他眼角看见墙角处堆起一堆酒桶,这或许可以暂时遮住他。哈利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他,豁出去一般慢慢蹲下去,一点一点挪到酒桶之后,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没有找到那人,队长。”

“他该死的到底去了哪!”德拉科饱含怒意的声音让哈利打了个颤。军队撤了出去,酒馆的气氛也逐渐解冻,但仍无法恢复到最初的热闹,党卫队的恶名如雷贯耳,几乎所有人都还陷入在刚才紧张的气氛中,以至无法大声说话。

哈利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悄出来结了账。

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哈利回头和服务员借伞,却被告知没有。哈利叹了口气,可他刚踏出酒馆,一束强光直直照射向他。哈利惊愕地看向光源,德拉科撑着伞站在不远处,身后停了几辆车,车灯都打开着,汇成一束强光,照亮了他整个人。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德拉科撑着伞,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这个年轻的军官没有表露出什么愤怒的表情,他还是如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平淡得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站着,他跪着,一高一低,中间隔了无法掩盖的仇恨与敌意。

一个厌恶得恨之入骨,一个骄矜得漫不经心。

但这样才对。

这才是他和德拉科·马尔福应该的样子。

雨水浇在他的脸上,沿着湿透的衣服朝领口里灌。哈利不自觉地发抖,他惶惑地四处看,然后一步一步地后退,接着头也不回地跑起来。周围店铺的灯光逐渐从视线中被剥离,哈利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随后在大雨中勉强稳住身子。

夜盲又来了。

哈利怕黑,这点他从没有在德拉科面前提过。

十岁那年,在某个漆黑的雨夜,他爸爸曾经在战场上俘虏的一个军官的儿子,在多年的蛰伏后,找上了门来。那时的他刚刚去杂货店买来了妈妈做蓝莓派的果酱,回家时温馨的港湾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他的父母,连同他养的那只小白猫,都没能逃脱厄运。

而过了几天,他的教父同样惨遭杀害。

从此哈利不再拥有无忧的童年,他来到姨妈家,过起了奴仆一般的生活。黑夜夺取了他的所有,包括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他那完完全全继承于母亲的眼睛,也无法在黑暗中看见东西。

他憎恶黑夜,但却更加惧怕。

哈利在雨夜里摸索着前进,夜盲摧毁了他仅有的机会。但哈利心知肚明,毁掉他的其实是那时在德拉科别墅里的犹豫,他浪费在德拉科身上的时间,这些终究成为了德拉科找到他的把柄。

眼睫处流下的水渍是雨不是泪,他的泪很早就流干了。

他想要逃离德拉科,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渴望,让他停留下逃亡的脚步。

他不能向那种渴望屈服,他甚至都不能有那种可怕的想法。但是感情如决堤之水,他早已无力回天。

哈利拼了命一样地往前走,他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路,他只知道再与德拉科纠缠下去,他就要疯了。被他的立场和渴望,理智与感性,活活撕成两半。

一半对他说,快点走,别被他抓住;一半对他说,留下来吧。

他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哽咽。

该怎么办?

“你这家伙。”他的手臂被人拽住,踉踉跄跄地被人圈进怀里。

“哈利•波特。”那人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这狠心的家伙。”

但他的动作依然轻柔,就像他一贯对待他那样,无微不至的呵护与无底线的包容。

德拉科搂着他:“你这家伙,该死的你从来不为我考虑一下。我宴席参加到一半就带人急匆匆地跑来,明天元首一定要问我话了。”

他似乎也就只会骂这些话:“我就知道你怕黑,你看你抖得像是得了癫痫一样。我在这里,哈利,我在这里。”

哈利揪着德拉科的衣摆,黑暗化作实质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拖进深渊了。

有柔软的触碰落在他的嘴角,沾染着雨水的冰凉轻轻落了下来,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足以让哈利明白德拉科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跑呢?”

雨落在脸上的感觉总是先凉后痛,就像是碰了火,那种被虫咬了的刺痛只会在收手之后出现。

他怀里的人在挣扎,德拉科没松手。

他只是问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跑呢?”

德拉科不明白,他这样诚恳地表态,诚恳得把心都快掏了出来。德拉科·马尔福没对谁这么认真过,他是容克贵族出身,他是名校毕业,他师从德国最优秀的将军之一,他年纪轻轻就得到上级的重用。他是高傲的,自尊是树根,他的精神世界因此得以成长。但是他都这样,低声下气纵容忍让这个人,他说他和别人不一样,那是真话,没有骗那个倔强的英国人。

但他还是这么想从他的身边离开。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而已。

他在背后扣着哈利,德拉科不用看都知道那个英国人的表情。那必定是惊恐的、冒犯的、厌恶的以及后悔的。

这让他有些难过,这个战地记者还是不信任他。

在他的眼底,他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回去的途中,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希林坐在前面,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对德拉科兴师动众带了党卫队出去找人表示很不理解,虽然德拉科对哈利的偏爱人人都知道,但是离开宴会亲自找人似乎有些太过了。

他又偷偷回头看了看那两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德拉科换好睡衣打开哈利房门的时候,哈利已经睡着了。台灯亮着,照亮房间的一隅,他走过去,注视着哈利,看着他五官舒展,安静地熟睡着。他抬手轻轻拨开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发现那里有一块闪电形的疤痕。

他的手指停留在那里。

他是心动了。

从天空到大地,心脏持续着令人晕眩的搏动。

那是初恋,不会错的。

德拉科俯下身子,将一个吻落在哈利的额头上,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霎那,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颤抖着睁开。

哈利一直都没睡。

他清醒得很,就像他一直清醒地知道德拉科对他的感情。

他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乱了套了。

 

[Chapter7]

哈利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

他看着模糊的天花板,缓慢地眨了眨眼,好让自己消化掉没能逃回英国的事实。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入被子中。被子里盈满了柠檬的香气,混杂着阳光干爽的味道,像母亲的臂弯一般包裹住他。

那是他自己的味道,他似乎也就只剩下这个了。

哈利掀开被子,黎明的光从窗帘的罅隙中探出,在地上留下一摊水似的波纹。他摸索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后看了看写字桌上的时钟,时针刚刚指到六点。他拉开窗帘,柏林城还未彻底苏醒。对面街道上的面包房已经开始营业,店门上挂着小小的木牌,上面用花体写了“Open”的字样。街道上只有寥寥的行人,哈利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仿佛这样就能听到自行车清脆的铃声。

他离开玻璃窗,下楼倒了杯水。

回房间时哈利路过了德拉科的房间,他停在门口,估摸着德拉科应该还没去国会大厦。他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在要打开时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那种要把他撕成两半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哈利端着水,在德拉科的房门口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打开门。他回身掩上门,将玻璃杯搁在桌上,一步一步放轻脚步走过去。

德拉科睡得不算安稳,他一直蹙着眉,被子被掀开了一半,腰部以上都暴露在空气里。哈利站在床边看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拿起快要滑到地上的被子,小心地替他盖上。

德拉科忽然动了动,哈利仿佛烫了手一般惊慌地收回手,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后狼狈地从德拉科的房间逃离,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德拉科的生物钟一向非常准时,在哈利逃回房间的十分钟后他揉了揉眼睛,起身换衣服。他注意到自己桌上多了一杯水。

他记得自己昨晚并没有拿水到房间。

德拉科扣上衣领,轻轻笑了笑。

偷偷来别人房间还要留下幌子。

真是个傻子。

 

戈林今天非常的清闲,自从闪击波兰开始他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如今他不仅清闲,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到德拉科那里串门,得意洋洋地和他谈论“海狮计划”

德拉科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元首拟定了进攻英国的16号指令‘海狮计划’。其实7月16号就定下了,元首一直没宣布,还是刚刚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才说的。老天,这个消息七月底才让我知道,这就很没意思了。”戈林兴奋地说着,“法国已经倒了,只要拿下英国,欧洲就是我们的了!我听说戴高乐那个老家伙逃到了英国,靠着丘吉尔成立了自由法国。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家伙!”他又冲德拉科笑笑,“哥们,我听说这次的行动的副参谋元首点名让你担任,正好咱哥俩一起把英国给拿下。”

“等等!”德拉科打断戈林,恐惧填满了他的肺腑,“你是说,元首让我配合你组织这次计划?”

“是呀,你还不知道吗?”敲门声传来,戈林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看啊德拉科,这不是来了吗?”

德拉科站在希特勒面前,他内心有些发慌。于私他必须推掉这次行动,他和哈利的关系维持这个状态已属不易,他知道那个英国人依然没有打消掉离开他的念头,如果不推掉,就全都完了。但是于公,他是绝不能推掉的。

“德拉科。”

“是,元首。”

“我想戈林已经告诉了你‘海狮计划’的事情。我有私心,想把你提拔到将军,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但是现在有了,所以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元首。”德拉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我觉得自己还不够胜任这个职位。我才二十一岁,如果当上了将军,很难服众。”

“如果你做得足够好,就没人会质疑你,德拉科。”

“不,元首。”德拉科的声音急促起来,“我跟随古德里安将军,在陆军装甲师方面比较拿手,但是空军,我不太擅长。并且,我觉得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请您换一个人吧。”

希特勒靠在椅子上沉思:“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但是德拉科,你要知道,在‘海狮计划’结束之前,副参谋的位置一定会给你留一个。好好考虑一下吧。”

德拉科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立在窗前,看着日轮一点一点沉下去。

德拉科拨通了电话,他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后翘了翘嘴角:“想我了没?”

那人的口气毫不客气:“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有要紧事就说,没有我就挂电话了。”

“就是想问你想不想我。”

“马尔福,别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这几天可能要出差,”德拉科的眼光移向窗外来往的车辆,“晚上就不回去了,你早点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那人“咔”一下挂了电话。    

哈利平时不怎么出来走动,所以德拉科知道自己现在只能瞒一时是一时。

德拉科想让自己笑一笑,但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坐在沙发里,将脸埋进双手。

 

8月2日戈林接到了发动“不列颠战役”的命令,“鹰日计划”启动。(为了剧情需要,实际时间8月13日)

在丘吉尔的号召下,英国艰难地抵抗德军强盗般的轰炸。

戈林来德拉科这里闲谈的时候,无意中说到了上头的指令,德拉科诧异道:“你居然让空军去袭击伦敦?!”(实际时间9月7号)

戈林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元首因为英国空袭柏林这件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必须得安抚他。”

“不能去空袭伦敦!你难道没看出英国的空军完全抵挡不了德军吗?如果空袭了伦敦,英国会得到更多的国际援助!你别忘了,美国到现在还没有参与进来,英国很有可能得到美国的援助!”

“我心里有数德拉科!”

“你心里有数的话你就不会光顾着元首而没有考虑战争的胜算率了!”德拉科冲戈林大吼,“英国不能丢掉!它是个老牌的工业国家,武器制造率不比我们低!如果我们失掉了对英国的制空权,那它迟早是个祸害!戈林!你仔细想想!”

“我觉得需要冷静下来的是你德拉科,”戈林冷冷地说,“你不是副参谋,所以你没权力在这里和我就这件事大吵大叫。”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军装,然后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BGM:I Need Nothing But Loneliness】

戈林走后,德拉科先是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心里一直悬着一阵不安,但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哪里。他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结果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

平时这个时候哈利应该躺在床上看着书,电话是可以接通的。

德拉科立即起身来到隔壁希林的办公室。

“备车。”他脸色变得煞白,眼眸里惊慌失措的光让希林也有些慌张起来,“我要回家。”

当他慌慌张张来到二楼,一把推开哈利的房门时,里面的东西还保留着他在时的样子,甚至连茶杯都是满的,唯一有变动的,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房间的主人不见了。

“副官。”德拉科的脸色让希林有些害怕。

“出去。”

希林赶紧关门出去了。

德拉科在房间里站了良久,然后从军装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张他让人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意晏晏,眼神明亮。

这样的笑,他只见过一次。

德拉科苦笑了一声。

他捏住照片的边缘,将照片撕成两半。

你曾说过不会走,也曾别扭地表达过在乎我的意思。

德拉科面无表情地将照片再次撕成两半。

我到底在奢望什么,奢望你对我笑,奢望你会主动凑过来吻我,奢望你会每天呆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他将照片撕得粉碎,然后掏出打火机,看着它们从固体变成纷飞的尘埃。

就这样吧。

火焰灼伤了他的手指。

但他毫无知觉。

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他早就通过一系列毫无意义的日常生活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但他还是想要靠近,像上了瘾一样欲罢不能。

说到头,他不过还是一个人罢了。

他来到电话旁,拿起听筒。

“元首,”他的声音平静如无波的古井,“我申请加入‘海狮计划’的参谋组。”

“哈利•波特,”他搁下电话,轻轻说道,“你这个骗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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